"你说当年那个录取通知书是怎么回事?"团长临终前握住我的手,眼神却格外清明,"其实,我一直都知道……高建国同志,你的命运,是我故意安排的。"
那一刻,我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,六十岁的老汉了,居然还像个孩子一样哭鼻子。
1965年那会儿,我家在江北省的小河村,一个山高路远、鸡犬相闻的小山村。
村里的泥巴路一到下雨天就成了泥塘,我和其他孩子上学都得挽起裤腿趟过去。
从小爹娘就告诉我,咱家穷,祖祖辈辈都在这黄土地上刨食,只有好好读书才能出头。
娘常说:"建国啊,娘就指望你能考出去,长大了穿上那带扣子的制服,那样娘做梦都能笑醒。"
我没辜负他们,小学到初中,一路都是全校第一,最后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。
跟我同村的张成富是村里唯一一个村医的儿子,他家小院白墙黑瓦,在村里算是数一数二的人家了。
咱俩打小一块长大,关系好得跟亲兄弟似的,就连考重点高中也是一起考上的。
张成富人长得白净,说起话来脆生生的,但学习上比我差那么一丢丢,不过他爹给他补课,成绩也一直不错。
上学那会儿,我俩天天一起背着布书包,走五里山路去高中。
冬天早上五点就得起床,天还黑着呢,拿着爹给做的松木火把照路,那火把劈啪作响,照得山路忽明忽暗的。
高中课业紧,我和张成富常常在学校自习到晚上九点多,打着手电筒摸黑回家。
路上我俩就约定,一定要一起考上大学,将来一起报效国家。
"建国,你说咱俩考上大学后,能不能进同一个单位工作啊?"张成富常这么问我。
我拍着胸脯保证:"那当然了!咱俩打小一块长大,将来也要一起闯天下!"
日子过得慢,可高考却来得快。
1965年夏天,我和张成富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高考。
考试那天,天气闷热得很,教室里连个电扇都没有,汗水湿透了衬衫。
。
"建国,我怕考不好,我爹会打死我的。"考前他拉着我的手说。
我给他鼓劲:"别怕,咱平时成绩都不错,发挥正常就行。"
考完最后一科,我心里有底,觉得发挥得不错,特别是作文《我的理想》,写得挺满意的。
回村后,就是漫长的等待。
那时候村里能考上大学的人少得可怜,十年都不见得有一个,所以全村人都知道我和张成富考了大学,天天有人来问情况。
村口的老槐树下,几个大爷摇着蒲扇问我:"建国啊,你觉得考得咋样?有把握不?"
我只能笑笑说:"还行,等通知书吧。"
等啊等,村里人家天天问,我爹娘也眼巴巴地盼着。
爹每天下地回来第一句话就是:"今天来信了没?"
?"
可等了快一个月,邮递员只给张成富家送了录取通知书,我家却什么也没有。
那天,我在地里帮爹锄草,远远看见张成富他爹骑着自行车,脸上笑开了花,挨家挨户地请人吃酒。
"老高,成富考上北京农业大学了!今晚上我家摆酒,你们一定要来啊!"张成富他爹高声喊道,声音里满是自豪。
爹的脸色一下子暗了下来,锄头挥得更猛了,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。
"爹,我肯定也能考上的,可能通知书还在路上呢。"我硬着头皮说,心里却没了底。
那天晚上,全村人几乎都去了张家吃酒,只有我家的灯暗着。
娘偷偷抹眼泪,爹坐在门槛上一声不吭地抽旱烟,烟锅明明灭灭的,照得他沧桑的脸忽明忽暗。
"高建国,张家办酒席了,你咋不去啊?"隔壁王大娘端着碗从张家回来,看见我坐在院子里发呆,好心来问。
我苦笑着摇头:"有啥好去的,怪难受的。"
王大娘叹了口气:"孩子,看开点,命里有时终须有,命里无时莫强求啊。"
那天晚上,我躺在土炕上翻来覆去不能睡,心想难道我真考砸了?
脑子里全是张成富穿着大学生制服,在北京城里昂首挺胸走路的样子。
第二天一早,张成富来找我,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:"建国,我考上了北京农业大学!你呢?"
我撒了谎:"我还没收到,可能在路上吧。"
张成富拍拍我肩膀:"你肯定能考上的,到时候咱俩一起去北京!"
他说这话时,眼神却闪烁不定,不敢正视我的眼睛。
又等了半个月,我彻底死了心。
村里人开始议论纷纷:"高家那孩子不是挺聪明的吗?咋没考上呢?"
"听说是作文写跑题了,一分没得。"
"可惜了,白读这么多年书。"
这些话传到我耳朵里,比刀子还难受。
爹整日闷不做声,连饭都吃得少了,娘经常偷偷抹眼泪。
这时候村里来了个通知,说是明年高考要停了,以后上大学要工农兵推荐。
这个消息像晴天霹雳,彻底断了我再考一次的念头。
一天傍晚,我在村口的小溪边发呆,看着夕阳西下,心里空落落的。
公社的李干事骑着自行车经过,停下来跟我搭话:"建国,听说你高考没考上?"
我点点头,不想多说。
"要不参军吧?现在公社正在招兵,你文化高,肯定能行。"李干事递给我一张传单。
我盯着传单上"参军报国"四个大字,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劲儿。
对啊,没考上大学不是世界末日,参军也是条出路!
当晚我把想法告诉爹娘,爹沉默了一会儿,说:"去吧,部队是个好地方,能把人练成钢。"
娘红着眼睛帮我收拾行李:"建国,在外头要照顾好自己,记得常写信回来。"
我一咬牙,直接去公社报了名。
体检那天,来了不少小伙子,大家都穿着最干净的衣服,紧张地等着。
好在我身体一向壮实,顺利通过了体检。
1965年冬天,我坐上了去部队的火车,心里发誓一定要在部队闯出一片天。
火车开动时,我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山村,第一次离家这么远,心里又怕又期待。
坐我对面的是个老乡,也是去当兵的,他问我:"兄弟,舍不得家吗?"
我摇摇头:"没啥舍不得的,就是有点对不起爹娘,他们指望我考大学呢。"
老乡笑了:"上大学有啥好的?当兵好啊,说不定还能当干部呢!"
刚到部队那会儿,啥都不习惯。
早上五点起床,刺骨的冷水洗脸,然后是紧张的训练,站军姿、踢正步、擒拿格斗……样样都是从零开始。
有些城里来的兵受不了,偷偷哭鼻子,我却咬牙挺着。
训练累了,我就想起张成富现在正坐在大学教室里听课,心里那个劲儿就上来了。
因为我识字多,会写一手好字,连长没多久就发现了我这个"宝贝",把我调去当了文书。
部队里的文书可不是轻松活,要写工作汇报、总结材料、通知公告,还得记录会议内容。
有次团里开会,我负责记录,写了满满十几页纸,字迹工整,条理清晰。
团部的赵团长特意问了我是谁,然后把我叫到团部去帮忙。
赵团长是个老红军,打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,身上有七处伤,但人精神得很,两只虎目炯炯有神。
"高建国,你这文化程度不低啊,上过高中?"赵团长问我。
"报告团长,我上过高中,还参加过高考。"我立正回答。
"那咋没上大学?"赵团长追问。
我低着头说:"考了,没考上。"
赵团长拍拍我肩膀,语重心长地说:"孩子,别灰心,部队也能成才。我看你不错,好好干,有出息。"
就这样,我在团部当了文书,经常给赵团长跑腿、打报告。
赵团长待我不错,有时候还教我打算盘、看地图,手把手教我写报告。
有天晚上加班,赵团长从抽屉里拿出两个馒头和一块腊肉,分给我一半。
"吃吧,饿了吧?我知道你们年轻人,胃口大。"赵团长笑着说。
我感动得差点掉泪,从小到大,除了爹娘,还没人这么关心过我。
转眼间,我在部队一干就是五年,从一个新兵蛋子成了副排长。
这期间,我收到过几封张成富的来信,说他在大学过得很好,还让我别灰心。
我回了一封信,说我在部队也挺好,已经当了副排长,他就再没回信了。
1970年春天,团里通知说要推荐几个同志去军校深造,条件是表现好、文化程度高。
赵团长第一个就推荐了我:"高建国同志表现优秀,有文化底子,正合适!"
我高兴得几天睡不着觉,赶紧填表格、准备材料。
哪知道三天后,政治处王主任找我谈话,脸色很不自然。
"建国同志,查你档案,发现一个问题。"王主任欲言又止。
"什么问题?"我心里"咯噔"一下。
"你1965年就已经被北京农业大学录取了,学籍还在那边。这是怎么回事?"王主任拿出一份文件。
我愣住了,觉得天都要塌了:"主任,你肯定弄错了,我要是考上了,能来当兵吗?"
王主任把一份学校回函递给我看:"上面有你的名字、籍贯、出生年月,都对得上。就是照片……"
我看着那张照片,差点晕过去——照片上分明是张成富!
那一刻,我脑子里"轰"的一声,五年来的疑惑一下子有了答案。
原来我不是没考上,而是我的录取通知书被人截走了,而且顶替我上大学的,居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张成富!
赵团长知道后,拍案而起,脸涨得通红:"这是顶替学籍!岂有此理!必须严查!给建国一个公道!"
团长立马派人去学校调查,很快真相大白——当年我的录取通知书被村里邮递员李大山截下来给了张成富他爹。
张成富他爹拿五十块钱买通了李大山,又花了一百块钱托关系找到学校工作人员,把张成富的照片贴在了我的学籍表上。
更让我震惊的是,调查组还找到了当年的阅卷老师,证实我的高考成绩是全省第一名!
这个消息传来时,我坐在宿舍的床上,泪水模糊了双眼。
原来我不但考上了大学,还是全省第一名,我原本可以光荣地回村,让爹娘脸上有光,可这一切都被人偷走了。
"建国,这事我得给你讨回公道!这是原则问题!"赵团长拍着桌子说,"我要亲自去省里反映情况,让学校开除那个顶替者,还你一个公道!"
可我越想越不是滋味,如果这事闹大了,张成富肯定会被开除,他们家会被全村人戳脊梁骨。
更重要的是,我已经在部队待了五年,早就习惯了这里的生活,现在突然去上大学,又得从头开始。
"团长,都过去五年了,咱不能因为这事影响了部队形象。"我最终说,"再说,我在部队也挺好的,您不是说过,部队也能成才吗?"
赵团长看了我半天,目光中有欣赏,也有心疼:"好小子,有觉悟。这样,我特批你去军校,你安心去读书。至于那边,我自有安排。"
就这样,我去了军校,开始了新的学习生活。
军校比我想象的还要难,每天除了体能训练,还有大量专业课:军事理论、战术应用、政治学习……样样都不简单。
但我心里有口气,发誓一定要学出个样子来,不辜负团长的期望。
军校有个姓郑的老教授,是战术课的老师,打过抗美援朝,身上有两处弹伤,讲起课来生动有趣。
有次上课,郑教授正讲到关键处,突然脸色发白,捂着胸口摔倒在讲台上。
我坐在第一排,立马冲上去,解开他的扣子,拍打他的后背,又按压他的人中穴。
等医生赶来,郑教授已经转危为安。
"小伙子,你叫什么名字?"醒来后,郑教授拉着我的手问。
"报告教授,我叫高建国。"
郑教授眼睛一亮:"是你?我记得你!1965年高考,你的试卷我判过。"
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。
"你的作文《我的理想》写得很好,我一口气读了三遍!"郑教授激动地说,"你当年是全省第一名,我还专门表扬过你的卷子。后来听说你没去上学,我还纳闷呢!"
这个意外的相遇,让我更加确信当年的事情。
郑教授知道我的遭遇后,特别关照我,经常给我补课,还借给我许多书籍。
在他的帮助下,我的成绩越来越好,最后以优异的成绩从军校毕业。
。"
军校毕业后,我被分配回原部队,担任了副连长。
那年夏天,我们地区遭遇了特大洪水,部队紧急出动参加抗洪救灾。
我带着一个排的战士赶往灾区,连续奋战三天三夜,救出了二十多名被困群众。
在一个村子里,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——张成富。
他瘦了很多,穿着一件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衫,在帮着村民搬运沙袋。
见到我时,他先是一惊,然后低下了头,脸上露出惭愧的表情。
"建国......对不起,我对不起你。"他声音哽咽。
我没说话,继续指挥战士们筑堤防洪。
晚上休息时,张成富来到我的帐篷,跪在我面前:"建国,打我吧,骂我吧,我该死!"
看着曾经的发小如此狼狈,我心里的怒火反而消了大半。
原来,张成富在学校读了两年后,学校发现了学籍造假的问题,开除了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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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些年,他们家过得很艰难,张成富四处打工养活母亲和妹妹。
"我爹临死前告诉我真相,说是他逼着我顶替你上学的。"张成富泪流满面,"我一直想找你道歉,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。"
看着曾经的好友,我心里的恨意慢慢消散了:"成富,过去的事就算了。人这辈子,走什么路,老天爷早有安排。"
张成富抬起头,眼中满是不敢相信:"你...你不恨我吗?"
我叹了口气:"恨过,可恨有什么用?这些年我在部队也过得不错,现在都是副连长了。"
张成富跪在地上不起来:"建国,你还能原谅我吗?"
我把他扶起来:"都过去了,咱们小时候的情谊也不能全抹煞。你现在干啥呢?"
"打零工,什么活都干。"张成富低着头说。
我看他手上有不少木屑,问道:"你在雕东西?"
张成富点点头,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雕,是一对栩栩如生的小鸟。
"这手艺不错啊!"我惊讶地说。
"闲着没事就雕点东西,能卖几个钱。"张成富不好意思地说。
看着他的手艺,我突然有了主意:"成富,你不是一直想学医吗?为啥不去试试?"
张成富苦笑:"我现在这情况,哪还敢想这些。"
"不试试怎么知道?"我鼓励他,"我认识军区医院的人,可以帮你问问。"
回到部队后,我的工作越来越得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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